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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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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在一個籠子裏出生的。

籠子是銀色的,湊近能聞到一股冰涼的金屬味,如果直接躺下來,背部會被磕得很痛。

籠子的空間也不夠大,早些年還好,最近感覺地方越來越小——如果把身子豎直,頭和腳尖都會頂住籠欄。

她試著問叔叔:“可以換一個大一點的嗎?”

但叔叔總會忽略她,只道:“伸手。”

她乖乖伸手,讓叔叔用那個尖端鋒利的東西在她的胳膊上一刺,等鮮艷的血留下來,叔叔才舍得看她一眼:“不行。”

她很失望:“好吧。”

她不曉得叔叔的名字,只知道他是專門來照顧她的。

不光是他——有一整個團隊的人在照顧她的身體,有男有女,她曾經數過,數到第50個後,就數不清楚了。

因為這些人總是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色大褂,所以她管他們叫白衣人。

每天早上,這些白衣人會來檢查她的身體。

他們把她帶去一個很亮的房間,裏面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機器,那些機器閃著金屬色的光,一些還附有尖銳的針刺,她晚上偶爾會做噩夢,這些針刺往往會出現在夢裏,在她的身上戳出一個一個黑色的窟窿。

不過,她不害怕。

——因為檢查完身體,她就可以去見那個女人。

每隔七天,她會獲準前往第三個房間,房間被一塊巨大的銀色隔板分割為二,她坐在這頭,女人坐在那一頭。

她們不被允許見面,所以女人只能通過隔板上的兩個小洞來握住她的手。

女人的手很漂亮,指尖圓潤,骨節白皙——比她粗粗短短的小手好看多了。

女人的聲音也很好聽,低低柔柔,和白衣人粗魯的吆喝形成鮮明對比。

她會輕柔地喊她“帕帕”。

但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。

白衣人稱呼她為【母體】,可她很討厭這個稱呼,就像她討厭她的名字【03】一樣。

會面的時間很短,大約只有十五分鐘左右,而且白衣人往往會站在一旁監視,時間一到,他們就勒令她站起,不多一秒,也不少一秒。

所以很多時候,她和女人的談話總是戛然而止。

不過這也不要緊。

因為她可以在夢裏與女人相見。

在她不做噩夢的夜裏,女人會來到她的夢境。

她們一起躺在寬闊的草地上,身下是軟厚的青草,仰起頭,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蒼穹。

女人教她唱歌,指給她看天上的北鬥星,替她描述各種神奇的災獸……

並且,告訴她一個有關許願獸的神話。

“傳說,”女人道,“有一只生活了上百年的許願獸,它的長毛潔白好似雲絮,雙眸湛藍好似海洋,只要對它許願,你的願望就會得到實現。”

她很好奇:“你有見過許願獸嗎?”

女人微笑:“沒有哦。”

她開始暢想:“如果能見到許願獸,我要……我要許願離開這裏!”她板著指頭道,“我要去看外面的星空,還有金色的湖泊,長有鉆石葉的蘋果樹,然後……還有災獸!”

女人一一應下:“好啊。”

“那,”她興奮地仰起頭,“如果見到它,你想許什麽樣的願望?”

不知為何,女人的笑容有一瞬的停滯。

良久,女人才輕嘆一口氣,將手覆上她的臉。

“我不知道,”她喃喃道,“也許是自由吧。”

然後,她就從夢中醒了過來。

有的時候,白衣人也會主動問她問題。

譬如“你有做夢夢到你媽媽嗎?”,又譬如“最近身體怎麽樣?有出現奇怪的地方嗎?”

關於第一個問題,她總是牢記女人的叮囑,很斬釘截鐵地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可是問到第二個問題,她卻答不上來了。

白衣人很關心她的身體,每天都會比較她的生物數據,從體重,身高,再到視力,嗅覺。

但這些數據似乎沒能滿足他們的要求。

有的時候,她會聽見他們圍攏在不遠處的角落裏,小聲嘀咕:

“她都已經五歲了,還沒有出現獸化特征。”

“這不應該啊,一號克隆體雖然失敗了,但它好歹也擁有災獸的能力。”

“難道……她是殘次品?”

說到這裏,他們又默契停下,表情齊齊沈了下去。

她扒著欄桿,小心翼翼地揣摩著他們的神情,暗自想,可能是她哪裏沒做好,讓他們失望了。

但與白衣人的陰霾不同,女人卻很高興。

“這樣很好,”她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龐,輕聲道,“或許……你還有機會。”

她擡起頭,怔忡地望著女人。

雖然夢境中,女人的臉一直被一團朦朧的霧氣包圍著,但不知為何,她仿佛能看清她明亮的眼睛,以及含在眼中的笑意。

“帕帕,”女人低聲道,“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。”

隨後,又是無數個相同的日夜。

但從七歲開始,她的下午又多增加了一個項目。

約在每天的四點左右,白衣人會來到她的房間,替她註射一種藥劑。

藥劑呈現詭異的紅色,如果湊近,還能聞到一股甜膩的腥氣。

每次被註射完藥劑後,她就會上吐下瀉,可那些白衣人卻不在意,他們蹲在籠子旁,唰唰往記錄板上寫著什麽,還會相互交談:

“你看,她的皮膚好像稍微有了點變化。”

“她的爪子是不是長了點?”

“嘔!”她終於堅持不住,猛地吐出一口午飯吃的營養劑,癱倒在籠底。

“唰唰”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。

她覺得自己快瘋了。

***

可她還要堅持下去。

因為這是女人的期望。

“帕帕,你聽好,”她的語氣很慎重,“再過幾個月,等他們發現你無法獸化,就會放松對你的監控。”

“那個時候——就是我們的機會。”

但她完全沒有把女人的話聽進去。

“那個,”她擔憂地望著女人,“你還好嗎?”

不知從何時開始,女人的臉色變得很差,原本蓬松光亮的銀發塌在臉側,宛若一捧了無生氣的枯草,皮膚也泛著淡淡的青色,身子孱瘦,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。

女人微微一楞,隨即笑了。

“真好,你是在關心我嗎?”女人把她抱在膝頭,溫聲道。

她用力點頭:“嗯!”

女人望著她,手指忽然一緊,隨即——用力將她抱住。

“不要緊,”女人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側,一字一句道,“我沒有關系。”

“為了帕帕,我什麽都願意做。”

然後,就是她的八歲生日。

如同女人所說,白衣人對她的看護開始放松了,他們不再每天替她檢查身體,不過——也不每天提供飯食了。

“隨她去吧,”他們說,“反正是個殘次品。”

“太倒黴了,怎麽就基因缺陷了……害的我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。”

她默默聽著,按照女人的吩咐,老老實實地躺在籠子底,仿佛自己已經死了一樣。

生日的前一天晚上,女人在夢中與她見面了。

“帕帕,明天就是你的生日,想要什麽禮物?”

她先是一楞,繼而開心道:“那——能看看你的臉嗎?!”

女人微怔。

“……不想要其它的嗎?”女人勉強一笑,“你不是說,想看看外面的星空嗎?”

她恍然大悟:“對!”

“還有金色的湖泊,生長在月亮上的玫瑰,和長有鉆石葉的蘋果樹!”她興致勃勃道,“還有——許願獸!”

女人笑了:“是的,生日那天,我帶你去看許願獸好不好?”

她一楞:“看得到嗎?”

女人沒有立即回答。

她蹲下|身,輕輕用額頭抵住她。

“當然,”她的語調中帶著無限柔意,“我向你保證。”

女人沒有食言。

生日當天的晚上,她按照女人的吩咐,早早就躺下了,等看守的白衣人走後,卻又迅速翻起身。

當她默數到14420秒時,合金籠的電子鎖自動開了。

她沒有絲毫猶豫,立刻推門沖了出去。

她順著實驗室的走廊拼命奔跑,過去的八年裏,這條走廊上總是擠滿了護衛,但今晚,走廊上空無一人。

她一口氣跑出實驗室,在快接近門口的時候,身後陡然響起喊叫。

“是二號克隆體!她在門口!”

“快追!別讓她跑了!”

她瞳孔一縮,是白衣人!

她慌忙加快速度,但八歲小孩的身體哪比得上成年人,不消片刻,追兵就已沖了上來。

“小兔崽子!”一人猛地往前一撲,拽住她的手臂。

她登時拼命掙紮起來:“放開我!”

“啪!”那人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:“居然敢跑?!說!誰放你出來的?!”

她狠狠咬著牙關,趁對方不註意,忽然跳起,一口咬在他的臉上。

那人:“啊!”

他疼得一松手,她跌落在地,顧不上身上的擦傷,連滾帶爬地站起,又朝遠處跑去。

“你……!”白衣人氣急敗壞,“快追!”

但下一秒,異變突起。

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吼聲,一陣劇烈的搖晃突然從身後傳來:“嗷——!”

“……等等!你們快看!”一名白衣人突然驚恐大叫起來。

包括她在內,所有人都下意識回頭。

一頭巨大的白色災獸陡然從實驗室沖了出來,在它的猛烈撞擊下,堅不可摧的實驗室竟轟然崩塌,碎石與斷柱飛了一地。

那頭白色巨獸揚起頭:“吼——!”

月光自它的身上傾瀉而下,它的長毛、身軀以及頸側上皆泛著細細的銀白反光,就仿佛披上了一層月光織成的輕紗——稍一動彈,便折射出璀璨的碎光。

她楞楞盯著巨獸湛藍的雙眸。

“許願獸……”

“帕帕,”白色巨獸垂下頭,竟口吐人言,“快走。”

她緩過神,忙拔腿就跑。

“站住!”白衣人怎會讓她得逞,“抓住她!”

但就在他們擡腳的一剎那,白色巨獸動了。

它揚起頭,又發出一道長吼。

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。

那些緊緊追在她身後的白衣人竟突然一個踉蹌,紛紛摔倒在地。

她一楞,下意識回頭,卻發現他們倒在地上,雙眸緊閉,像是睡著了一般。

“帕帕,”那頭白色巨獸低沈道,“別回頭,快走。”

她猶豫了下,對許願獸道:“不行,我的媽媽還沒來。”

聞言,許願獸微怔,卻在下一秒又厲聲道:“走!”

她固執地搖了下頭:“我要等媽媽,我們說好一起的!”

無論是外面的天空,還是金色的湖泊,生長在月亮上的玫瑰,長有鉆石葉的蘋果樹——如果不和媽媽一起,這些都沒有意義。

望著她執拗的眼神,白色巨獸陷入了沈默。

須臾,它又再度開口。

“好孩子,”那湛藍的眸像是落入了漫天星辰,“她已經……看到了。”

它走到她的面前。

她怔忡地望著它,那雙湛藍的眼眸莫名給她一種似曾相識感。

白色巨獸垂頭,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。

“你……”她下意識開口,但才說出一個字,身體卻陡然一晃。

隨即——陷入暗無邊際的黑暗。

等她再度醒來,已躺在一片草地上。

身下是厚軟的青草,鼻尖飄散著清冽的露水味,晨鳥在她的耳邊喧嘩,發出婉轉的啼聲。

她楞楞側過頭,身邊空無一人。

“媽媽……”

一片寂靜,無人回答。

那天,她等了許久,

久到太陽開始升起,久到天空一點點放亮,女人仍舊沒有出現。

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,拳頭緊了又松,終於忍不住,放聲大哭起來。

寂靜的清晨,只有她的哭聲在草原上回蕩。

曙光從深厚的雲層中探出,隨著太陽緩緩升起,夜色一點點從天幕上褪去,露出清澈的蒼藍。

——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天空。

***

帕帕躺在搖晃的車底,恍惚間,她做了許多夢。

夢裏,她坐在狹窄的籠子裏,小心翼翼地吞咽著幹澀的營養餐。

夢裏,她慌忙從養父母家逃出,身後是他們橫死的屍體和憲兵粗魯的大笑。

夢境的最後,是伊蓮娜溫柔的臉。

在八歲的那個夜晚,她化身獸形,第一次——也是最後一次,親吻了她的額頭。

“!”她猛地從夢中驚醒,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。

“醒了?”身側響起古恩的聲音。

帕帕回過頭,發現懸浮車停在一片荒野中。

他們已經被帶出了托帕城。

她緩緩吐出一口氣,看向古恩:“現在可以讓他們走了吧。”

在車的角落,鈴祈和桃刀被綁在一起,後者仍舊沒有意識,軟軟靠著鈴祈。

鈴祈:“帕帕,別信他們!”

古恩笑了:“別這樣說,我可是很守信用的。”

帕帕與他們定下交易,她和他們走,但相應的,他們必須放走桃刀和鈴祈。

古恩對手下使了個眼神:“讓他們下車。”

一名憲兵走過來,動作粗魯地將鈴祈和桃刀拽了下去。

古恩倚著車門,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:“抱歉哈,我現在還不能給你們松綁。”

他回過頭問帕帕:“你滿足了嗎?”

帕帕一直盯著身旁那只被綁起來的一號克隆體,聞言,才緩緩回頭。

“不行,”她說,“讓他們再走遠一點。”

古恩略有不耐,但他將這抹煩躁掩飾地很好,微笑道:“好。”

他對憲兵做了個手勢,後者牽著鈴祈和桃刀的繩子,帶他們往遠處走去。

等他們走出數百米,古恩再次回頭:“現在可以了吧?”

帕帕定定望著鈴祈和桃刀的身影,良久,才道:“其實,你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吧?”

古恩一楞,繼而笑了。

“沒錯,”他承認,“不過你是怎麽發現的?”

“你的人少了,”帕帕說,“你明明帶了10人來,現在車上只有3人。”

聞言,古恩微怔。

“不愧是伊蓮娜的克隆體,”他感嘆道,“很聰明,也很敏銳,只不過……”

他看了帕帕一眼,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。

帕帕彎了下嘴角。

“可惜我有基因缺陷,”她緩緩道,“獸化實驗沒能在我身上成功。”

古恩冷笑:“不要緊,等回王都後,會有一流的專家替你調理。”

帕帕不置可否,定定看了會窗外,又道:“那,我有個請求。”

古恩:“什麽?”

帕帕指著窗外:“讓他們再走遠點,他們畢竟是我的朋友,我不想看著他們被殺死。”

瞥見古恩懷疑的眼神,她笑了下:“你都安排了7個人過去,難道會擔心出什麽差池嗎?”

她的話裏帶著暗暗的諷刺,古恩臉色一變,冷冷道:“當然不會。”

他拿起對講機,當著憲兵的面道:“走遠點再動手。”

憲兵的聲音很快傳來:“是。”

古恩放下對講機:“我已經滿足了你所有要去,現在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,眼前突然人影一晃——帕帕猛地站起,朝他沖了過來!

古恩一楞,下意識去摸武器,但帕帕卻陡然一轉,奔向一旁的一號實克隆體!

她幾乎是撲到克隆體上,嘴裏叼著什麽東西,猛地往它身上一刺!

古恩大驚:“你幹什麽?!”

“啪嗒!”

一枚金屬註射器滾到地上,裏面的藥劑已經空了一大半,只剩下些許殘餘的紅色液體。

望見這一幕,古恩的臉上陡然失去血色。

“你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你瘋了……!”

這可是高度含有伊蓮娜血的基因劑,這麽一大管直接註射給一號克隆體,只怕馬上會引起它的暴走!

果不其然,原本沈睡的白色災獸動了。

它開始無意識地掙紮,顫抖,下一瞬,陡然睜眼!

“嗷——!”

它怒吼起來,眸中一片瘋狂的血色。

“隊長!”憲兵驚恐道,“這該怎麽辦?!”

它再這麽吼下去,只怕會把野外的災獸都吸引過來!

“別吵!”古恩頭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,“讓我想想!”

但他簡直是毫無頭緒——現在伊蓮娜已經不行了,他們不能再失去一號克隆體!

但這一瞬的猶豫,就讓帕帕有了可乘之機。

她忽的擡腳,用力踢向車廂的一點。

“嘭!”

【警告!檢測異常,自動開啟三級防護系統。】

古恩聽到車內響起的電子音,臉色一變:“你做了什麽?!”

但無需帕帕出聲,他已經得到了答案。

“嘭!”“嘭!”“嘭!”

從車窗、車門上突然降下數道鋼筋合板,將整個車廂封閉起來!

眾人大驚:“什麽?!”

帕帕微微一笑。

“你們用的是殲滅軍的武裝車,”她說,“它有個很好的設計——如果在野外遭到災獸襲擊,會自動封鎖車廂,已保護車內人的安全。”

而剛才她那一腳,就是為了觸發機關。

“隊長!”控車的憲兵慌張道,“打不開!沒法解除!”

“那是當然,”帕帕說,“一旦開啟防護系統,最快也要一刻鐘後才能解除。”

而這些鋼筋合板堅固異常,需要用等離子炮才能勉強轟開。

如此,他們都被生生關在了鐵籠裏。

“你……”古恩狠狠盯著她,“你不要命了?”一號克隆體可還跟他們關在一起!

帕帕詫異地挑了下眉。

“否則呢?”她說,“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讓桃刀他們下去?”

古恩一楞:“什麽……!”

笑容逐漸從帕帕的臉上淡退。

“不論是我,還是它,”她看了眼一號克隆體,平靜道,“我們都不該存在這世上。”

所以——

“你們幾個,就一起給我們陪葬吧。”

“啊!”突然,一名憲兵尖叫起來。

在他們說話的空檔裏,一號克隆體已經掙脫了束縛,猛地一攛,一口咬住憲兵的手臂!

古恩:“!”

“快!”他忙對另一人道,“有什麽東西能擋住它?!”

憲兵急得拼命敲控制板,總算找到一個辦法——他用力按下一個鍵,從車中央降下一塊鐵板,將駕駛位和後面的車廂分割成兩塊。

一號克隆體暴躁地在車廂裏團團打轉,試圖沖破鐵板,發出“砰砰”的撞擊聲。

帕帕就站在它的身側。

一號克隆體瞥了她一眼,竟沒有攻擊她,扭頭繼續撞擊。

見狀,帕帕嘴角浮起一絲苦笑。

她和一號克隆體同出一母,就算它沒有人性,卻也會下意識地避開她。

她嘆了口氣,蹲下|身,找了個角落坐下。

一號克隆體已經咬死了那個憲兵,正孜孜不倦地撓著鐵板,試圖去抓駕駛座的兩人。

古恩和憲兵嚇得驚恐大叫:“別過來!”

帕帕冷冷一笑,心想,他們也會有今天。

不過……都無所謂了,她的生命也會在今天終結。

她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,一咬牙,用力往脖頸刺去。

但在刀尖快刺破皮膚時,卻又頓住了。

匕首懸在距離脖頸一寸的地方,卻說什麽也劃不下去。

帕帕一楞,緩緩睜眼,隨即意識到什麽,露出一抹苦笑。

她丟開匕首,雙手抱住膝蓋,將身體縮成一個小球。

原來……到最後,她還是舍不得的。

好不容易從實驗室出來,可逃了那麽久,她還是要和克隆體死在一起。

她分明……還什麽都沒看到。

無論是金色的湖泊,生長在月亮上的玫瑰,還是長有鉆石葉的蘋果樹,都將隨著她的死亡,消逝在記憶的最深處。

那些媽媽描繪的景致,那些千奇百怪的災獸,也將永遠被關在鐵籠外——在她觸手可及,卻又遙不可望的地方。

她只是……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……

難道這個念頭,從一開始就錯了嗎?

她用力地抽緊手指,指甲幾乎深深陷入皮膚。

“媽媽,我……”

下一瞬,一道粗糙的電子音突然響起:“帕帕!”

帕帕一楞,慌忙擡頭。

聲音從死去的憲兵身上傳來,他的手邊掉著一個對講機,屏幕正閃爍著熒光。

“帕帕!”對講機又繼續響起來,“發生了什麽?!為什麽車門打不開?!”

帕帕盯著對講機,瞳孔一點點放大。

是鈴祈!

在她的大腦反應過來前,身體已經撲了上去,緊緊握住對講機:“鈴祈!”

“別慌,”鈴祈冷靜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來,“那幾個憲兵已經被我們解決了,車內現在是什麽情況?”

聞言,帕帕先是一舒心,繼而又緊張起來:“你們別過來!”

鈴祈一楞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我……”帕帕蠕動了下嘴唇,卻第一次說不出話來,“我要和他們一起離開這裏。”

“你還在說這種傻話?!”鈴祈怒了,“跟他們走會有什麽下場,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吧?!”

帕帕咬住嘴唇。

“但……”她輕聲道,“像我這種人,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。”

鈴祈一怔:“什麽意思?”

帕帕淒慘一笑。

“其實,”她緩緩道,“我從實驗室逃出來後,曾經被一戶人家收養過。”

“那是一對老夫婦,他們的心腸很好,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。”

“他們為我買了很多災獸的書籍,教我識字,甚至讓我去念書。”

她曾以為,她的生活將從這裏開始。

可她未曾意識到——她從來都沒離開過牢籠。

“那天是我十四歲生日,他們說要帶我去買蛋糕。”

但當她回到家,卻看到了滿地的鮮血。

那對慈祥的老人躺在地上,腹部破開大洞,宛若兩個殘敗的舊布偶。

而他們的面前站著幾名身穿藍色制服的男人,他們胸前的金色玫瑰閃閃發光,幾乎刺痛了她的眼。

他們微笑地看著她:“我們找了你很久,二號克隆體。”

說到這裏,帕帕深吸一口氣,語句支離破碎。

“你知道嗎?”她低低道,“我這樣的人,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。”

如果沒有收養她,那對老夫婦就不會死去。

如果沒有和她做朋友,桃刀他們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。

鈴祈怔忡:“所以你才……”

她才執意一個人行動,才不肯告訴他們真相?

“鈴祈,沒事的,”帕帕低低笑了聲,“讓我走吧。”

“回去也很開心,你想想看,他們會給我做大皇女,以後我就是皇族了,”她語氣中的歡欣栩栩如生,“以後,我就有數不盡的書可以讀,不管是怎樣難找的文獻,我都可以……”

“可是,”鈴祈打斷她,“你的目標怎麽辦?”

帕帕微怔。

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目標而行動,”鈴祈緩緩道,“這不是你說的嗎?”

“如果回去,你還能看到許願獸嗎?”

帕帕用力地掐住自己。

她的胸口像是被人插|入一根尖刺,用力地攪拌著,每一寸筋肉都被牽扯出痛意。

“我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氣,撫平語氣中的驚痛,“鈴祈,別再說了。”

或許是她錯了。

“許願獸…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。”

所以無論她如何許願,她想要的自由——永遠在那牢籠之外。

“不是這樣的。”

下一瞬,一道堅定的女聲打斷了她。

帕帕陡然睜大眼。

……是桃刀!

“桃刀!我……!”

連帕帕自己都沒有意識到,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去捏對講機,以至於手背都泛起了淺淺的青筋。

只是,對講機的通訊卻差了起來。

桃刀:“帕帕,我……帶你……許願……”

“桃刀!桃刀!”帕帕急得連聲道,“你說什麽?!”

可下一秒,對講機卻陡然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:【嗶——】

對講機的屏幕閃了閃,暗了下去。

帕帕一楞。

沒電了……

她滿臉淚水,楞楞望著對講機:“怎麽這樣……”

“噗通!”

她跪坐在地上,雙目無神地望著面前的黑色小機器,終於忍不住,放聲大哭。

為什麽?!

為什麽都到了最後一刻,卻仍舊不肯給她希望?!

“我……”

帕帕顫抖著伸出手,撫上車壁。

在那厚厚的鋼筋板後,桃刀和鈴祈——他們就在這冰冷的金屬墻後。

耳邊傳來一陣令人反胃的咀嚼聲和慘叫——一號克隆體已經沖破鐵板,抓住了古恩和憲兵。

“啊——!”古德的聲音已經驚恐到變形,“別吃我!求求你!別吃我!!”

但隨即就是一道皮肉撕碎的聲音——一號克隆體一口扯下他的左腿,用力撕扯。

古恩慘叫一聲,暈了過去。

“公主!公主殿下!”憲兵看到帕帕,像是見到了救星般尖叫起來,“請救救我們!您一定有辦法!”

帕帕回過頭,露出通紅的雙眸。

她勉強勾起嘴角:“……是嗎?我只是一個實驗失敗品,會有什麽辦法?”

憲兵如遭重創:“怎麽這樣……”

帕帕回過頭,不再看他。

她將臉貼在冰涼的車壁上,喃喃道:“桃刀,其實我……”

她不想死……

“不想死的話,逃出來不就好了?”

突然,從車壁後傳來一道淺亮的女聲。

帕帕一怔:“桃刀?!”

隔著鋼筋板,桃刀的聲音傳了過來:“我在這裏。”

帕帕顫抖地伸出手,用力貼在聲音發出的地方——仿佛這樣就能距桃刀近一點。

“桃刀,我……”

桃刀緩緩道:“帕帕,你聽我說。”

“帕帕是很厲害的人,又敏銳又冷靜,讀過很多書,還知道那麽多災獸,見習生裏沒有人比你更聰明。”

“我很笨,也沒上過學,明明什麽都不懂,只會外城區的那套東西,你卻是第一個和我搭話的人,不僅教我識字,還給我看書。”

“雖然我們總是笑你把磚頭那麽厚的書背來背去,或者不相信你說的傳說故事,可是……可是帕帕在做這些事的時候,眼睛一直在閃閃發光。”

“我真的,很喜歡這樣的帕帕。”

帕帕的聲音在顫抖:“桃刀……”

桃刀似乎在對面低笑了一聲,輕輕道:“所以,可不可以——不要放棄?”

“不管是外面的天空,還是傳說中的許願獸……”

“只要帕帕伸出手,”她一字一句道,“就算殺出一條血路,我也會帶你去看。”

帕帕緩緩擡起頭。

透過朦朧的淚水,桃刀熾亮的雙眸仿佛就在眼前。

她終於忍不住,痛喊出聲。

“桃刀!”她的聲音支離破碎,帶著滔天的痛楚,宛若一只被逼到絕路的傷獸,“拜托……我只有你了……”

“求求你……”

“救救我!”

“嘭——!”

下一瞬,她面前的鋼筋板被猛地撞開!

透過碎裂的洞口,一只通體銀白的巨獸出現在她的面前。

它擁有一身閃閃發光的銀白長毛,鋒利的尖牙閃爍著寒光,它垂下頭,輕輕吐出溫熱的氣息。

帕帕怔忡地與它對視。

“你……”

巨獸擁有一雙熾熱的紅眸,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紅寶石都要耀眼,折射出璀璨光輝。

從它的眸中,帕帕能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。

“沒有關系,”巨獸低聲道,“我在這裏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嗯……

雖然前面寫的很不盡人意,但這一章就是我寫帕帕篇的初衷。

只能說是我自己的筆力不足,很抱歉讓崽崽們看到了不好的劇情。

下一章後就要開始輕松蘇爽的劇情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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